在我纷杂的记忆里,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儿的情景。
小时候,家境清贫,一家四口人就靠父母在生产队挣的“工分”生活。每逢年关,勤劳的母亲便开始挑灯熬夜,为一家人赶做新布鞋。我和哥哥也常常偎依着母亲缩在被窝里,在“哧哧”的纳鞋声中编织农村孩子最美好的新鞋梦。后来,父亲不幸病逝,家境每况愈下,但无论日子过得怎样艰难,母亲总能让我和哥哥在过年时穿上新布鞋,从无例外。
记得在镇上读初中时的一个冬天,我穿的布鞋因身体疯长不合脚了,脚拇趾最终从鞋子前端拱了出来。那个年代,这情景倒也常见,没觉得多么难堪,只是鞋子漏风脚上易生冻疮。在一个风雪交加的上午,当我正为不能御寒的鞋子犯愁时,有人通知我说母亲来了,我赶紧跑到校门口去接。
远远就看到母亲在校门口往校内翘首打望的的身影,冰天雪地中,母亲头上落满了雪花,她那个熟悉的旧头巾却抱在怀里。母亲见到我高兴地笑了,一边拍着我身上的雪一边说:“确实长高了不少啊。”可看到我脚上的那双鞋,母亲的眼睛突然闪出了泪光。“来晚了,让娃受冻了!”母亲的声音哽咽起来。
母亲抖抖索索打开怀抱的头巾,里面包着一双崭新的棉布鞋!看着母亲眼里布满的血丝和头上明显增多的白发,我仿佛又看到母亲在煤油灯下一针一针纳鞋底儿的场景,为赶做这双鞋,母亲不知又熬了多少个夜,而母亲沾满泥雪的鞋子和裤脚告诉我,这十多里路她是一步一步走来的!“娘!”只出一言,我已泪流满面。
我让母亲去宿舍暖和暖和,母亲说不耽误我上课,家里也还有很多活儿要做呢。末了,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,一层层打开,把里面包裹的一卷零钱塞进我的衣兜。“天冷,又长身体呢,多打点热菜吃。”母亲为我系好脖子下面的扣子,又慈祥地看了我一眼,便转身走了。望着母亲在风雪中远去的背影,捧着那双带着母亲体温的棉布鞋,我鼻子一酸,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。
高中毕业后,我参军去了东北,在部队过第一个春节时,我又收到了母亲做的棉布鞋。哥在随鞋寄来的信中说:“娘听说东北天冷雪大,就想起你好冻脚,非要再为你做双棉鞋。”哥还说母亲身体已不如以前了,做这双鞋用了好长时间呢。看着手中针脚儿匀称的棉布鞋,年迈的母亲在灯下穿针引线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。“儿行千里母担忧”,母亲啊,您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,我竟感无以回报!
当兵第三年,我考上了军校,也穿上了“三接头(皮鞋)”。春节假期,我终于又回到故乡,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母亲。母亲拉着我的手说:“你哥说外边做事的人早都不兴穿家里做的土布鞋了,今年过年穿新鞋你就自己买吧,日子好过了,别让外人说咱寒酸。”看看母亲,脚上仍然穿着一双旧布鞋。哥说给娘买过皮鞋,可娘不穿,说人老了,还是穿自家做的布鞋舒坦。我知道勤俭朴实了一辈子的母亲不习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。
临归队那天,母亲居然出人意料地又拿出一双布鞋来,说:“不管穿不穿,娘觉得还是让你带走心里踏实。”我心头一热,赶紧换上。没想到三年没回家了,母亲做的鞋还是那么合脚!我惊奇地问母亲,母亲笑了:“傻孩子,儿是娘的心头肉,你走得再远,也走不出娘的心啊。”
出家门时,母亲又拉着我的手说:“孩子,你穿上了公家给的鞋,娘也省心了。娘是个庄稼人,没有文化不会说话,娘只想嘱咐你,在外面好好干,不管穿啥样的鞋,咱都要走正路。”从母亲关爱的目光里,我读出了一个平凡母亲的最伟大的爱!
如今,人们的日子越过越好,穿鞋也越发讲究品味,与那些名牌鞋相比,乡里缝制的布鞋确实显得有些土气,可我内心的布鞋情结不仅没有淡去,还会时常特意穿上布鞋出去走走。我只想在千层底儿踏踏实实传递的地气中,去用心感悟母亲的叮嘱,去切身体会母子之间那份割舍不断的骨肉亲情。